那年秋季我去陕北谋生活,客居异乡,久了,才了解,儿时养成的饮食习惯,即使你拜别故乡,飘给天涯海角到地老天荒,故乡的味道,依然常在记忆深处萦绕。而老家的糊涂面,总是时不时地通过我的味觉,勾起我一连串的乡愁。
范孟广 | 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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异乡里的一碗糊涂面
初秋的季节,我从吴旗县去延安,一路土塬夹道,杂树斑斓。山道奔波,腹中饥渴,忽然就看见了山坳里这个叫“山洼人家”的餐馆。
说是餐馆,其实就是从县上到市里的山间公路在自家窑洞口拐了个弯儿,自然形成一片场地,就腾出两眼窑垒锅支灶,让娃儿用刷子蘸红漆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写上“山洼人家”,往临路的杏树枝儿上一挂,算是开了餐馆。
也无非做些面条水饺、洋芋擦擦、荞面圪坨、酸辣饸饹家常便饭;拌几样黄瓜耳丝、猪肚板肠、牛肉酱鸭下酒小菜;炖几锅山鸡羊排,羊杂兔肉山里野味,再摆几罐鹿鞭、灵芝、枸杞泡的散酒、搁几瓶二锅头、闷倒驴,供来往客人打尖,村里闲人解闷儿。
遂停车进店吃饭。正是傍晚时分,偶然看见炕上一大盆糊涂面,金黄蜀黍粗碴拌绿豆面条、大豆熬黏,杂以青绿野菜叶,芝麻花生炒香撒入提味儿。炕上,正有两只粗磁黑碗,一碗葱油辣椒,一碗萝卜细丝,主人还未吃。
这盆糊涂面,瞬间让我味觉丰富起来。
想起在河南老家,小时候,妈妈就是这样向俺们熬糊涂面。三九四九冻掉牙的十冬腊月,天不亮,妈妈就早早起床,先将蜀黍面在锅里熬上。
这功夫,从瓦罐里抓一把花生豆,罐头瓶里倒一手窝儿芝麻,等糊涂快熬好,将夜黑儿一碗剩豆面条倒锅里继续熬,直到粘稠,把菜叶、炒花生芝麻盐撒锅里,片刻,一锅香味馥郁的糊涂面就出锅了。
如此寒冬,吃一大碗糊涂面浑身热乎乎就背着书包去上学,身上的热气能把脚下的积雪向烤化。
糊涂面,须有上顿吃剩面条作伴,“糊涂面熬三遍,向肉也不换”,熬愈久,大约是吃进了各样滋味,是复合的味儿,内在的香,不像刚煮好的面,味浮着,闻起香,吃着淡。
经老板允许,我把一大盆糊涂面端餐厅木桌上,老板送来了辣椒油、萝卜丝、炒花生和油麻饼,可喜坏了河南来的几个汉子,顾不得喝酒,先把一盆糊涂面呼啦了个精光。
走的时候,要了老板的电话,自此,只要路过这里,就专门来“山洼人家”寻糊涂面喝。喝着糊涂面,就似乎走进童年,回归乡里,手捧温润的粗瓷大碗,蹲在灶前或坐在门墩儿上、围在当院破木桌前喝糊涂面。
一碗糊涂面能看出女人的心性?
脑海里就映现出远山、近树、草垛、飞蝉、土墙、老屋、打碗花儿、灰灰菜,还有谁家女人唤娃儿回家吃饭的吆喝声,猪圈里猪叫食儿的哼哼声,公鸡打鸣母鸡喊蛋声。
秋叶如蝶儿,飞在柔暖的风里,或紫楝花开,清甜的花香流过眼前,消散于春阳。童年故乡的镜像就在糊涂面的香味儿里。
熬糊涂面是功夫活,一碗糊涂面能看出女人的心性。心急喝不了热黏粥,做糊涂面也一样,先熬粥,须不急不躁,轻手慢脚,慢火细熬,不断搅动,直到粘稠扯丝,再把花生米、油葱花儿、熟面条下到锅里,继续熬煮,这样可以让各种佐料与玉蜀黍面充分融合,出锅后,再撒上一把黑芝麻。
大冬季,山里冷,粗瓷大碗捧在手里暖心,喝一口暖身,挡饥又耐寒。而躁脾气,毛糙性,就做不出粘稠味厚的糊涂面。性急必火大,火大就糊锅,锅底一层糊锅巴,搅开一锅黑糊汤,闻着一股燎烧味儿,人不能吃,只有端锅喂猪。
“山洼人家”大嫂细眉长眼,面如山桃,柔长独辫,说话慢声细语,性情如山洼春水,笑颜像三月杏花儿,糊涂面自然做得细致地道。而大哥方肩厚腰,平头大眼,质朴实诚,话不多只会嘿嘿憨笑。
每次来,都提着自己酿造的柿子酒,端一摞碗,一人面前放一只,倒上半碗酒,冲我们举举碗,不问也不主动说话,笑着一口一口喝。一来二往就熟络了,每次路过,都提前向大哥打个电话,攒着肚子在这里吃饭,当然是要喝糊涂面,他就吩咐婆姨按时做好。
尚若运气好,一场小雨初晴,大嫂会着篮子进山,在潮湿的山石上采来“地软软”,也就是俗称地衣的黑色菌类,洗净拌进肉馅儿,蒸包子、包饺子是少有的美味儿。
这种东西不常见,也不好保存,只有一场新雨后,山里的石头、树皮上才会滋润出一片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黑膜儿,必须抓紧用指甲抠起来,如果太阳一照水分蒸发,一干巴就变成墨水痕一样的黑点,就再也抠不掉了。
要是春季,山里多的还有嫩绿的苦菜,开水烫了,醋蒜汁儿、香油拌了吃,爽口开胃,一股山野气息。一碗糊涂面,两碟山野菜,一杯柿子酒,吃的不是饭,是一种舒爽、惬意和回味。
“山洼人家”与其说是餐馆,倒不如说是兄弟歇脚、聚会、说话的地方。
想家了就来吃一碗糊涂面
自家的窑洞,又在山里,一没租金,二没杂费,有客人就开伙做饭,没客人就上坡种田,日子过得闲散舒适。外面客人很少到这里吃饭,多是本地闲人喝闲酒。
刮风下雨大雪天,没法上山干活,山里人去镇上远,就邀约三朋四友,相聚小酒馆,点几样小菜,倒几碗烧酒,边说边喝,一坐半天。
坐累了蹲凳子上,蹲累了再站着。推杯换盏,吆五喝六,光背赤膊,谁也不笑话谁。不像城里人,高脚酒杯,骨瓷玉碟,喝得细致吃得讲究。
在“山洼人家”,一盆滚烫热水,泡一壶高度白酒,用碗倒,大口喝,粗门大嗓,面红耳赤,喝多了就忘吃菜,桌子下都撂几个空酒瓶了,桌子上的菜还满盘满碗。看山里人喝酒,实在痛快酣畅,无忧无虑,忘乎所以。
虽偏居高原一隅,日子清贫苦乏,但一眼窑洞住几辈,几亩薄田养全家。
春季桃李芬芳,秋季果实累累,山前菜园一方,山后瓜地一片,坡上白羊一群,坡下柴鸡一窝。不需豪宅华车,不置深宅大院,一辆摩托,一台蹦蹦,能跑脚能拉货,还能载着婆姨娃娃串亲戚、去赶集。骑着车喊着信天游,走着盘山道,天蓝云白,清风习习,空气像净水,瓜菜没污染,就像这糊涂面,看似粗糙,其实有味儿,实在是人间吉日。
每每路过这里吃糊涂面,总想起河南的家,虽然离家在外有奔波的艰辛,生活的不易,但不都是为了咱河南人的幸福梦吗?尽管日子没有山里人的安逸,但希望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......
(图片来源于网络)
作者简介
范孟广,笔名植梅先生,河南省作家协会VIP、中国石化作家协会VIP,中国石化中原油田作家协会副主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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